《苹果在中国——捕获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Apple In China: The Capture of the World’s Greatest Company)，帕特里克·麦基著
十多年前，包括我在内的一些驻北京外国记者与一位中国高级外交官进行了一次长谈。那是一个不同的时代，当时中国高官还在会见西方记者团成员。我们遇到的那位外交官迷人、风趣、英语流利。她面前的桌子上还有一部最新款的iPhone。
我之所以注意到这款苹果产品，是因为当时中国官方新闻媒体正在猛烈抨击这家总部位于加州库比蒂诺的公司，称其欺骗中国消费者。（事实并非如此。）有传言说，中国政府官员被告知不要炫耀那些美国的身份象征。这位外交官的装备证明，这个传言是错误的。
当时的中国可以说是经济现代化伴随着政治改革的同步进行，尽管后者有些滞后。但是，2012年，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出现打破了这些希望，他巩固了权力，重新确立了中国共产党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且，正如帕特里克·麦基在他睿智而全面的《苹果在中国》一书中明确的那样，苹果这家美国公司在现任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执掌下决定在中国生产约90%的产品，不仅给苹果公司也给美国带来了关乎存亡的脆弱性——同时为中国技术超越美国创新创造了条件。
麦基曾是《金融时报》报道苹果的首席记者，之前曾在香港报道过亚洲市场，他从我们直觉上认识到的事实出发——“苹果如何利用中国作为基地成为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并在此过程中将其未来不可避免地与一个无情的威权国家联系在一起”，以细致的报道为据，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如果没有苹果，中国就不会是今天的中国。”
苹果公司表示，自2008年以来，该公司已在中国培训了2800多万名工人，麦基指出，这个数字比加州的全部劳动力还要多。该公司在中国一年的投资就超过了拜登政府为促进美国计算机芯片生产而投入的“一代人只能遇到一次”的计划的总额——这甚至还不包括硬件的价值，麦基在书中称，把这部分算进去“这个数字要翻一倍以上”。
“这种快速的整合反映了技术和知识的转移是如此重要，”麦基写道，“以至于构成了一个地缘政治事件，就像柏林墙的倒塌一样。”
麦基有记者的技巧，可以用一些精心安排的细节来展现场景，他按时间顺序组织叙事，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史蒂夫·乔布斯领导下的苹果作为一个叛逆新贵的起源说起。在乔布斯被解雇和重新聘用之后，企业思想发生了转变，一家纵向一体化的公司被外包制造的诱惑所吸引，将其工程师派往国外培训低薪工人，教他们如何大量生产更复杂的电子产品。
本书进行到90页左右才真正开始谈及苹果在中国的情况。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之所以具有吸引力，主要是因为一位中国学者所说的“低工资、低福利和低人权”。麦基讲述了一名苹果工程师拜访中国南方制造中心深圳的供应商时，震惊地发现这家“简陋”的工厂里没有电梯，楼梯的建造也很不规范，令人不安：比如，一楼和二楼之间有12级台阶（高度不一），然后是18级，然后是16级，然后是24级。
但在世纪之交，中国正处于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过程中，中国领导人寄望于出口导向型经济，向外国投资者学习。从本世纪头十年开始，台湾大型供应商富士康为生产苹果电子产品的中国工人建造了一整套居住区。新装配线上的第一批产品是用所谓“中国速度”制造的iMac。
在中国工人开始大量生产苹果产品不到15年后，中国消费者也开始大量购买苹果产品。我当时在报道中国，对将苹果在中国的存在简化为富士康和其他供应商工人受压榨的流行叙事感到不满。是的，富士康工厂宿舍外面有防自杀的安全网；工资仍然很低。就连苹果也承认，其在中国的供应链存在令人担忧的滥用劳工行为。
但这只是故事的一半。苹果手机在中国象征着成功，有一种个人主义的、美国式的味道，这似乎让那位资深外交官和我开始在中国西南结识的富士康工人都很高兴。我们这些在中国生活多年的人可以看到，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生活变得越来越自由和富裕。到2010年代中期，在将手机应用融入日常生活方面，美国似乎落后了。在中国，至少在大城市，我们已经生活在科技的未来。
但也有令人不安的时刻。习近平上台后，官方媒体针对苹果公司的西方“傲慢”进行宣传。苹果公司默许了中国政府的要求，将《纽约时报》的应用程序从中国的在线商店下架，并将中国用户的数据保存在中国而不是美国，这引发了对政府侵犯的担忧。随着习近平打击劳工权益活动，对苹果供应链的更多独立审计也停止了。
根据麦吉为撰写本书获得的内部文件，2015年，苹果是中国最大的企业投资者，每年的投资总额约为550亿美元。（库克本人告诉中国媒体，苹果在中国创造了近500万个就业岗位：“我不确定有多少国内或国外公司能说出这样的话。”）与此同时，习近平制定了“中国制造2025”计划，那是他在未来十年实现技术自给自足的蓝图，它的实施有赖于苹果——麦基称其为“‘自主创新’的重大推动者”。
他写道：“苹果教会了供应链如何完善多点触控玻璃，如何制造iPhone的上千个部件，而苹果的供应商则把他们所知道的提供给以华为、小米、Vivo和Oppo为首的本土公司。”如今，其中一些高端产品的规格越来越领先于美国的设计，在许多主要市场的销量都超过了苹果。
有时麦基太过讲求全面。他勾勒了一些有趣的人物肖像，但这些人物在几段之后就消失了。我们不需要知道上世纪90年代中期苹果因为可能破产而聘请的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全名，甚至不需要知道苹果进入中国之前的人事纠纷细节，尤其是当几个世纪的中国历史只被压缩到不到一页纸的篇幅。书中有一些中文拼写错误和偏差——事实上，王姓的发音并不是“Wong”。如果能有更多中国人的视角就更好了。
